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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中国「人文设计周×苏州」在场 主题演讲

邀请海内外人文、艺术、设计、工艺顶级师者嘉宾，通过人文美学论坛、在场演讲、艺术展览、跨界演出、公共事件全面读解苏州文脉，推动中式生活美学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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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浪与董梅老师合照

活动开始

我觉得我们这两天会有一个很有趣的相处，这个时候大家已经没有身份和来路。在这两天的课程当中，希望大家能够忘掉这些，把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课程当中，人文美学其实就是每一个言行举止，也是我们价值观的分享。发现一个城市的美绝对不是表面上去看到它有多少高楼，多少所谓的文化历史，因为你没有真正的读懂它，没有真正的理解它背后传承的，以及它蕴含的诗意，今天上午为大家安排的板块叫做人文苏州。

相信大家对苏州都有各种各样的理解，我最早了解苏州是因为看了一本书叫《浮生六记》，里面讲了一对情侣的故事，也是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当时的沈三白跟陈芸的生活就打动了我们，其实从侧面描写了苏州在生活、在美学上的一些很有传承，很有典故和来历的一些故事，苏州在中国美学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我们为大家做的开篇的课是邀请了董梅老师给大家带来的关于古典文学的苏州的课程。

很多人可能对董梅老师不了解，它其实是一个非常低调，但是你只要听过她的课都会爱上她的一位老师，接下来请大家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让自己回到一个很优雅的时代，接下来有请董梅老师

董梅：今天演讲的题目叫做《爱上琼楼最高层》，所以到最上一层的时候应该有这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我们要从基础开始。其实琼楼的所指大家也能理会到，并不是真实的建筑，我想讲的是中国的文化所缔结的一个理想的体系是什么，在这个理想的文化体系中所能够孕育生成的理想的人格又是怎样的，所以作为中国人，我们一生之中其实是有很多层楼要爬的，这是我们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一个生命里程。在这个旅程之中怎么分这个级呢？

我学习的是中国古典文学史，所以经常不免会被人问到这样的问题“你们学中文的人，是不是都多情善感？”我自己其实是不爱这句话的，我往往会说“学习中国的传统文化，学偏了的人，学走了的人才会多愁善感，真正能够得到中国文化之精髓的人，应该是善感而不多愁。”

如果我们要考究这个问题的话，可能还是要回到我们每天使用和听别人使用很多遍的关于“感情”这个词，我在我们的课堂上也曾经讲过，如果我们回到汉语的源头，对于“感”和“情”做一个文字学的追问的话，其实就会发现，“感”就是感官，就是每一个健康的人所有，“眼、耳、鼻、舌、身”，就是由感官所统摄的感觉，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色、声、香、味、触”，这就会为我们把自己作为一个个体的生命，和外部的世界连通起来，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有眼睛，可以见色，有问多可以闻声，有鼻子可以知嗅，有舌可以知味，有皮肤可以有触觉，所以苏东坡会讲“惟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是造物之无尽藏也”，只要我们能够善用自己的感，能够善用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我们就会获得一个广大无边的世界。所以其实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谈感情的基础，50%是你是不是有一个打开的心灵，你是不是已经有一种知觉化了的，理想化了的“感”的世界，可以让自己与这个广大的造物，与天地、风云、雨雪、花鸟融为一体，打并一处，这绝对我们是不是拥有了50%健康与丰富的中国人的心灵。

情是每个人生命的根本，是与生俱来，什么是七情，喜怒哀思悲恐惊，内在之情与外在之感这两者交并一处，在才是中国人、才是中国的汉语所界定和探讨的“感情”二字，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试问一下，我有感情吗？我善待了自己的感情吗？我知道感情为何物吗？我尊重并且善待了他人的感情吗？辛弃疾有词说“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他将水中的莲花，将鸟雀当做自己一样来对待，莲花是可以如醉的，有情态的，鸟雀是可以含愁的，是像人一样有情的，所以我们不但对自己有情，对他人有情，对万物也一样有情，而万物也一样以它的情怀来回应我们，这就是中国人所能够缔结的一个内心与万物相映的一个情感的世界。

我讲的是爱上琼楼，作为一个中国人而具备丰富的健康的感情，这可以说是第一层和第二层了，但这两层联合在一起，其实是我们中国所能够缔造人格的地基，我们要把这个地基夯实，夯牢。《浮生六记》提到沈三白和他的妻子芸阳。我是非常喜欢做意识上的时空穿越的人，我常常想如果能够回到乾隆时代的话，一定要去与这对夫妇和他身边的潇爽楼中的这几位朋友为友，看芸娘和沈三白怎么在夏日里边的沧浪亭旁边的吴曲轩消暑。他喜欢李白，说李白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有孤夜仙子之神，这是我喜欢邂逅的一些心灵。

他们在潇爽楼中大家一起论诗饮酒，潇爽楼有四忌，忌谈官场中事，忌谈公务之冗杂，忌谈八股时文，忌谈科举应试，同时赌博他们这些是不做的。潇爽楼中有四曲，可以代表明中期以后对中国读书人内心的影响，取慷慨豪爽这种人格，取风流醖藉这种人格，取落拓不羁这种风貌，取沉静缄默这种人格，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喜欢与他们结识，与他们论交，甚至是只坐在旁边听他们如何挥洒，便于我心足矣。这是我心目之中隐于感而富于群的一群中国人，我们可能在苏州之地，所谓“在场”，这是我们的主题，我们在苏州之地，但是在它的时空坐标稍稍上移一些，在明清时期所遇到的这样一个人群。

如果我们能够夯实这样一个基础，再向上行就涉及到感情可以使我们成为一个有情有趣，成为一个内心丰满的人，但是它却不足以使我们成为一个人格广大之人。在这儿我又要提到一位和苏州、和吴山吴水有着血脉关联的人，就是范仲淹，范仲淹吴门人，他一生之中经历者多，大家可能读过他的词，“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这首词的结尾是“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这是我深爱的一篇宋词，我不知道沈三白读到这首词是什么感觉，我个人想，假如他读到最后一句应该会拍案而曰“此深情人也”。

范仲淹更是一个超越了小我之情怀，一个达至大人格的一个“深于情者”，就是大家熟悉的《岳阳楼记》所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的一种人格其实是中国文化的脊梁所在。就是我刚才提到孔已达所说“情者天生之至，是正而不邪的”，大家读《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与情有什么样的关联，我们每个人的系女哀乐是小我之情，是欲而生的，如果你能超脱小我之情，而及与众生之情，及与众人之苦乐，能够把个人追求以众生苦了为已任的话，就是大人格了。

    所以第三层楼阁之上，范仲淹在这里，孔夫子在这里，孔夫子说他毕生的任务，一以贯之的“忠术”，以己职忠，与他人视人心如己心而束之”，对他人对自己没有区别。有了这一重利他之心，有了这一重善与正，中国的文学之中才可能出现正因，才可能出现正大堂皇之音，就是我们刚才所说《岳阳楼记》之千古绝唱。

第四层该到了哪里？我们可以来唐诗之中验证，陈子昂说“念天天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悲怆生成，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当我们对于感情的探讨，对于性的探讨，已经使我们超脱小我而达于一个大人格的时候，这个时候需要贯穿的是，时间纬度上的历史观。我们不但向上追溯它的源头，同时也向下看到它的流向，进而才能知道我所站立的这是哪一片河滩，是这条历史大河的哪一个转弯处，进而知道我是谁。

所以对于任何一个生命个体而言，时空坐标的建立，都是我们人格成熟过程中的非常重要的一个阶梯，这也是为什么在中国的古诗之中会有那么多的怀古诗。我个人以孔夫子为导师，孔夫子是一个有历史观的人，他曾经回答他的学生，他学生请教他说“十世可知乎？从我们现在往后看，十个朝代的事情我们可以推之吗？孔子说夏商周三代我们可以历史逻辑来推之，依这种逻辑我们向后世再做推演的话，虽百世可知”，一百世都是可知的，何况十世乎？而且孔子又说“后生可畏也，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就是在这个阶梯上，不仅我们相信过往，同时我们要相信未来，我们要相信年轻人，这是在历史观决定下的历史信念。

当我沿着古典文学为我提供的阶梯，能够看到这一层的风光的时候，我觉得我内心生出了莫大的信心，这就是我在做《诗经》的田野考察的时候，当做秦风调查我进入了秦岭，登上秦岭的分水岭，我看到有一条小溪汇入到渭河，最后归入黄河，与它相距不过一里的另外一条小溪向南流，汇入雅砻江，最后入长江，我知道了分水岭的意义，我也知道了自己所站立的这一片土地的伟大，我知道了《诗经》向我们所传达的民族，所流经的这条河流是怎样的过程，我知道了自己是处在怎样的一条历史长河之中，所以我更加知道了“我是谁”。

如果沿它再向上行，当我们已经不仅仅是在历史的兴亡之中来思考过去和未来的时候，而是到达了更高的一层与永恒的对话，会发现在这第五层楼阁之上，很多人，陶渊明在这儿，苏东坡在这儿，老子在这儿，庄子在这儿，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使陶渊明所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的“悠然”其实不仅仅属于陶渊明，一样属于南山，不仅仅是陶渊明在见南山，也是南山在见陶渊明“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是人与自然，人与大道之互见，人就在其中了，我们是不外万物而存在的。

所以庄子说“坐忘”，当我们在身边零碎的事物之中，你所看到的树梢摇动，鸟雀的欢鸣之中其实是有大道之流转的，这个时候我今欲无言，可能当这样的一种信念升起，我们的内心其实表现出来就是沉默。在这一种我遇到了一位现在在世的苏州人，我这次到苏州的第一件事是去拜访了一位已经90岁高龄的老先生，他叫顾笃璜，也许大家知道过云楼和怡园，他就是过云楼和怡园的旧主人，他已经是第九代了。上海博物馆和苏州博物馆的大量藏品以及镇馆之宝都是来自于顾氏的捐赠。但是顾氏以所藏之富，在他们建立自己的收藏建筑的时候，初始的命名就命为“过云楼”，所谓财物之拥有，终究不过是过眼烟云，这就是我们在第五重楼层上见万物最终是归空的，所以不需要执念。但是在你拥有它的时候你要珍惜它，这就是我们说第五层楼阁已经解决了生死焦虑，已经建立了豁达的生命观，已经能与万物、大道形成对话。

是因为中国的文化所提供给我们的生活的态度，生活的理念，不是停留在顶端的，像刚才我出场的时候，随云雾而生。苏轼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最终“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还是要回来，不能只在第五层上停着，所以下山的路径，我觉得这是我们的生命中之步步落实。我喜欢一位禅师的话，叫慈明禅师，他说“上去也步步登高，下来也通身无碍”，我太喜欢“通身无碍”这四个字了，上去之后能够见高处风景，见过之后，建立了人生心胸之眼界之后，再下来就不是上去之前的那个狭隘的小我了。我会检查自己的天下苍生情怀有没有时时在我的心中，这些是不是已经牢实笃定，然后我会下到“感情”，我们的寻常生活这一层，我会去苏州昆曲传习所，我会找到顾笃璜先生，我会成为围绕在他身边的希望恢复昆曲这一艺术的义工中的一员。顾笃璜先生视物物为烟云，但是心中有情怀，他为延续昆曲的传承的这一担当是没有泯灭的，所以这位老先生是我们“在场”中能够时证的一位苏州人。

当然我不敢说我们已经达到，但是我已经从所学课业之中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中国文化所有可能成就的美的人格是什么样的。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潇爽楼中的这个人群，我希望自己或许能够成为其中的第四种，所谓“沉静缄默者”，当然这要沈三白和芸娘能够认可和接纳我才可以的。所以我们在中国文化之中，我们遇到一个可爱的地方，和遇到一群可爱的人，都和我们能够缔结自己怎样的新领域怎样的人格，是相关的。所以我喜欢苏州，向苏州致敬，谢谢大家。

学员：关于这个空间，各位老师可能也讨论到人文，又回到了某一个空间，会有所局限，不知道您怎么平衡这两者？我们民族所属的空间是有界限的是吗？

董梅：这个问题是关于另外一个主题，中国人是属于人类的，我们不外于人类而存在，中国史是属于世界史的，中国文化是属于世界文化的。我刚才提到昆曲，其实我没有提到的比如说古琴，去年被联合国确定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是二十四节气，目前为止我们所知道的这几项，我们真正要给它下定义的话它是属于“人类文化遗产”，而不只是“中国人的文化遗产”，所以真正的艺术，敏于感而富与情，正于信，第四层我说“会于意”，这是到历史观这一重，第五重“见于道”。其实每一重我们都是既在中国人的范畴内探讨，同时又是一种普遍人性与普遍人类的探讨。我们珍视昆曲，珍视古琴是因为作为全人类的文化遗产而珍视和继承，而不仅仅是为我们自己。这是一种相融的观念，这是一个文化母题和亚主题之间的关系，母题是属于人类的，而亚主题是属于民族的，这之间是相互并不冲突的。它表现出来的是民族特色，如果我们以相冲突而言的话，那么中国人的就是反人类的吗？当然不是。属于中国人的性格就是反人类的吗？当然不是。这是在这个大的前提之下的，所以我们就这一方时空来做讨论，但它并不是局限于这方时空的，我很感谢这位朋友他的问题，如果我们要将自己的时空格局放开至至大的话，那就是全球与全人类。

这当然是我们学习的一个至大的目标，我们刚才说第五重上所建立的是一种宇宙观，庄子所达到的“坐忘”的审美状态与哲学的状态，这都是一种中国的古老的宇宙观的表现，是天人之关系，我们讲天人合一，这是在第五重上达到的。

学员：刚才你说你喜欢下山的那四个字，你说下山的心情和上山的心情不一样，因为你看到了最高的格局还有历史观，还有达到的境界。但是我没听清楚那四个字是怎么讲的，我现在想问的是，这四个字“何似在人间”，你见了这个大格局，这个大道之后，这个心态是怎么理解的？我想再详细的听一下，因为我现在就在这个方面有困惑，谢谢。

董梅：谢谢，这四个字是“通身无碍”，碍是障碍的碍，没有障碍，已经打通了，所谓“通身无碍”是说“身心无碍”，有内而外，一无拘束，这是一种通透，这是一种有内而外之通透，与万物与大道相映而打成一片，这是禅家语，出自一位禅师，慈明禅师的口中。

我个人非常爱这四个字，但是我说不出这四个字。我读过这篇语录之后，因为禅师有一种文体叫语录，这个是在禅宗之中存在的。我读过这篇语录之后深为这四个字所触动，但是我后我却想不起来这四个字了。就是“上来也步步登高，下去也”，我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但是我却找不到抓不出这四个字来，所以我曾经试着去补充它，比如说“一片清明”，或者说“内外通透”，但是都不是，我觉得我尽我所能使用的字，其实仍然是“隔雾看花”，仍然是“隔”的，直到后来我又翻出《古尊宿语录》，原来是“通身无碍”，我觉得这是祖师语，只有祖师才能说的出来。

这四个字应该怎么理解呢？孔子说他十五之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顺，七十岁的境界是什么？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红楼梦》里面黛玉葬花那一节结束以后，玉有一个心灵飞升，“一朝春残花尽落，便是红颜老死时”，宝玉是一个红尘公子，从来没有死亡意识，但是就是在这首诗之中，而且是从他内心最敬爱的一个生命口中发出的，所以宝玉他的内心立刻受到了巨大的撞击，他痛倒于山坡之中，被这样一股痛苦的强流击倒在山坡上。“如黛玉之花容玉貌，终将有不可寻觅之处”，推之于宝钗、香菱、袭人这几个人，她们代表了所有的女儿，她们也一样会及于不可寻觅之处。如果她们都不可寻觅，再推之于自己，“则己身将安在哉？”当这一切都被意识到它可能消失，可能终将不存在，自己又是谁？此时此刻宝玉的心情是不知自己是何种蠢物，才能逃大道出 尘网，这是宝玉的生死观。

这个时候下面出现了两句诗“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这是禅味很浓的两句诗。所谓“打通一片”是什么，当你已经超脱了生死，你知道花鸟终会死亡的，但你也知道它不因终结而失去它存在的意义，所以我们会爱“生”，虽然生命最终回归于尽头，但是中国的文化是一个爱生、乐生之民族，我们不因最终死亡，而忽视和践踏自己的生命，我们不因万物终会终结，而失去对万物的热爱。这是以我心里的理解力所能得出的，所谓“通身无碍”。

学员：我能不能这么理解，我知道了这个道理，但是我们生而为人，肯定是有七情六欲，但是我们知道这个道理之后在我们身边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我们能理解，我们可以去接纳，但是我们不产生第二次的困惑，就是在知道和行为之中给它留一个接纳的空间，让我们的行为能够顺畅走下去，算不算你说的“通身无碍”？如果说我知道的和我行为中间是没有空隙的，就是孔夫子说的第三境界，每种行为不需要思考的，就在我的体内和我的意识里，我觉得是不太能达到的，但是可以往这方面修为。但是我觉得在知道和行为之间是应该有一个接纳的空间或者有一个化解的空间，因为我们本身是不可能无情无欲的。

董梅：对，我们也没有要求无情无欲，我们应该有情有欲，但是不执于情和欲，爱而不执，这或许是我们生命所该有的态度。孔子说自己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说明他已经长于70岁了，孔子在世73岁而已，他经由一路，十十五致于学，就开始求学之路了，三十而立，基本形成了自己价值观的奠基。四十不惑，我对它的理解是“困而不惑”，四十是人生之中所遭受的困扰最多的时候。但是如果你的价值的人生信念坚定的话，是不会因“困”而生“惑”的。五十知天命，同时知道自己该把生命的力量专注于自己所长之处而规避所短，直至七十，如孔子之伟大才有可能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他通身无碍的日子是生命中的最后三年，这是我们要走一生的路。我们知道它在那儿，但是如我们也未必能够走过去的。但是不妨碍我们以它为自己的追求。

学员：这次来到苏州，苏州园林里面有很多的植物，古典文学当中也有很多的借景抒情，借物抒情，您觉得植物有情感吗？《红楼梦》里面也有很多的植物，植物在古典文学当中有什么象征的意义吗？

董梅：植物在中国文化中的意义。我们是一个什么样的族群呢？这个要回到根源，包括刚才提到的二十四节气为什么会成为中国被纳入人类文化遗产范畴。其实这都是关于我们中国文化的来源，它的根本就是我们是一个农耕的族群，我们这个族群是在近万年以前，就已经被这块天地的自然属性决定，而选择了农耕这种形式，作为自己的生存方式。也恰恰因此，所以人与土地之间的关系，人与天所决定的气侯、天气、温度等等，这一切都是事关于植物的生长和收成。

这些植物之中，我们所关注的，我们的立国之本就是农业，就是我们所说的庄稼。如果我们从民族的立身之本来考虑的话，来看待这个问题，就会理解为什么植物在中国的文化体系内，就会知道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

大家都知道“四君子”，都知道“岁寒三友”，“四君子”是梅兰竹菊，“岁寒三友”是松菊梅，为什么它们作为植物而被称为“君子”，而被称为“友”。首先它是我们日常生活之中存在之物，但是它又超越了植物的自然属性，而被赋于了一种人格的意义。“四君子”为人所赋予的意义是它有君子之风，所以其实是作为植物，而负担了我们中国文化之中的人格之理想，陶渊明读《归去来兮词》，他辞官坐船回家，一夜不眠盼望着到家的那一刻，到家以后童仆欢迎，稚子侯门，松菊犹存，进门以后内心之中最关切的是什么？是松菊犹存，所以内心的惦念牵挂，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

为什么这两种植物会如此之重要？对于陶渊明先生而言？是因为它其中寄寓着自己所期待的人格，或者连自己都做不到，但是在这些植物身上，他认为自己可以看到中国所能够生成的人格理想之标本。梅妻鹤子，以梅花为妻，这是我刚才说的精神情人，是真的梅花作为自然而言可以为妻吗？当然不是。是梅花之中所喻之精神，所喻之清寒自守，可以作为一位诗人，一位吟者引它为自己的精神知己，所以植物在中国的文化体系之中，它既是一种自然的存在物，同时它又是有情感的，同时又是有着精神寄托的。我再举一例而言，倘使里边有一首小诗我个人还挺喜欢的《移家别湖上亭》移家湖上庭，非但是他不舍，而是他被别人所舍不得，就是“好事春风湖上亭，柳丝藤蔓系离情”，我临别之时我发现柳条和藤萝随风轻轻摇摆之态，仿佛是有着依依不舍之情，连黄鹂在我起身将要离开的时候，一家人要搬走的时候，也在送别我。不管是花鸟还是山河还是日月，还是天地，它都是可以和我们同悲同喜的，它可以解语，可以知音。假如你有一位知己朋友在眼前那是很幸运的。假如碰巧他不在，没关系，花鸟、风云、日月都在我们的身边，杨柳依依就在我们的身边，桃之夭夭也就在我们的身边，从眼前触目而见的这些，我们都可以获得情感的温度，可以获得心灵的慰藉，这是植物之对于中国人的意义。

舒国治：今天早上我在酒店里看大家吃早饭，我说酒店的早饭是一个最好的设计课程，怎么吃的好，大家该吃什么样的菜不浪费，大家都找自己最喜欢的区块，有的全部都是在面条、馄饨这个区块，有的全部是吃生菜，还是吃素的坚果，怎么做的最好这是一个很大的学问。没有一个酒店的早饭是被大家评选为你一定要去吃的，是不是要去住没关系。将来可以做一个这样的设计奖，"金麒麟"奖的附带奖，怎么样设计酒店的早饭，因为很多人都要到这个地方去吃，怎么样最不浪费，每个人拿的菜都可以拍下来他要的是什么，然后看隔壁的盘子里放的好不好。

说到住旅馆，旅馆的设计也很有意思，我当然不是主张怎么设计，可是我去住的旅馆，我觉得假如要符合我，很简单，住的舒服最好。通常旅馆里面有很多的橱柜，我住了很多次，从来不打开。所以旅馆应该不要设计橱柜，他一进来看到的都是他要用的，他看到那把椅子很好他要坐，有个茶几很好，茶几上的茶具很好，他烧了茶就在那里喝。这个窗台很好，他倚靠着这个窗看窗外，床很好是最重要的，他要躺上去。电视很好他要看的，床跟电视的距离，坐在床上会不会被几面镜子干扰，这个都是设计很重要的。

我定说大家从五湖四海来，所以到了苏州都在住酒店，很不好意思，为了听我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还要住下来，甚至还要坐飞机来，很辛苦。昨天周云蓬他坐飞机还要带着狗，当然狗坐飞机也很新奇，可是好像不准狗在飞机上吃东西和上厕所，所以飞机要是坐的久就很煎熬。

旅馆在苏州，我昨天碰到一位也是陈设委里面的成员，这位大姐她从山西来，她非常特殊，挑了一个民宿，我刚好到这个民宿去跟主人聊天，顺便骗一杯咖啡。结果在小桥流水边就碰到了这位大姐，她说你怎么在这里呢？她说她住这里。这一对夫妻原来在广州做媒体，做的非常好，先生拍照片，太太写深度的专访。他们有一年去汶川大地震采访，看到了采访的背景，一下觉得太震撼太残酷，所以心已经受不了了后来慢慢就萌生了不要那么接近现场的这种想法，就开始想到了退隐山林，最后就选到了苏州。

苏州有一个地方叫光福，光福有四棵汉代留下来的老树，清奇古怪，每棵树差不多有两千年老，这四棵树是非常值得看的。但是到了光福晚上不想赶到别的地方的话有没有地方住呢？没有。所以各位如果对设计有兴趣，或者对田园生活有向往，可以考虑在那个地方看看有什么旧的房子，有旧的农舍可以把它改造了接待别人。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到了洞庭西山，西山是原来太湖中的一个岛，后来一讲这个岛不得了，因为它的大小跟香港岛一样的，大家说香港很大啊，西山也这么大，而且西山也有一个缥缈峰，没有香港的太平山这么高，但是也有一点高度，足以是一个错落有致，也有点小山谷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岛，这是西洞庭山，或者洞庭西山。

讲到这个旅馆很有意思，就想到一一件事，通常我们到一个地方喝一杯白开水，这个杯子放到嘴巴里一闻，闻到有一点点臭的油味，后来你东想西想，可能是肥皂味。肥皂在杯子里，不管是清洁剂还是什么，洗干净是一个很基本的要求。假如你能够到一个地方非常的高级，可是它这个杯子还是有这个味道，就是说它并没有做到生活中最起码的简洁，但是很真实的要求。这个简洁而真实的要求也是设计家很值得关注的。

假如你把这个杯子拿了自己到洗手台再花二三十秒的时间，用水和你的手用力的搓它，然后再拿到鼻子旁边闻一下没有那个味道，就代表你把这个肥皂味道冲掉了。红酒杯也不能用肥皂，所以红酒杯一收掉要换下一个杯子，杯子就倒放，放在一个水槽里，可能是一个不锈钢的一个大槽，槽下面都装了热水，用没有沾肥皂的丝瓜布或者白步刷它，总之不用肥皂最安全，总容易达到干净，而没有沾到别的东西，因为你喝红酒，它是很敏感的一种东西。

讲到这种细节，我就讲到，我们在吃东西、吃饭，这个饭桌上的设备，筷子来了要有筷架，假如你这个饭桌非常非常的拘谨，可不可以给它一个小筷架呢？后来一想可以收掉。假如是湖南人吃饭，筷子都很长，菜又很大盘，现在有的时候因为大家吃东西位置会不够，筷子就把它缩短。你自己面前搁筷子就用这个碟子，这个碟子假如让它比较浅，它的足很浅，有一点贴在桌面上，它有的可能还用方的，你夹了两个虾放在碟子里，吃完了虾壳还要放在碟子里，这个碟子多大多小就要考究了。今天菜的骨头，如果是全羊宴骨头都很大，怎么办？就要考虑用比较大的碟子来装它。

 我们吃饭常常为了想到这些事情就产生了设计的乐趣，或者对有些器物的收藏，有的人就觉得这个杯子的大小很好，喝日本清酒很好就买一点。日本人吃荞麦面的冷面，要把冷面捞在一个杯子里，里面放蘸酱，拿起来吸进去。这个蘸酱的杯在中国大陆代工的很多，甚至可能在景德镇用比较好的画瓷画的人，把青花或者草书体画在上面，成为日本人喜欢的这种图样，来做这个杯子。这个水子便宜的时候可能一个五块钱，很受大家欢迎，可是大家买来不是吃荞麦面，就拿这个来喝茶，或者是在家里装布丁也可以，这是活用的部件。

讲了这些，回头讲讲我的生活和这些东西的关系。我原来是学电影的，但是没去做电影，因为学电影需要自己想一点剧情，写一点构想，甚至要写一点旁白或者对白，所以就开始写东西。写东西最要紧的就是我该怎么写，所以我写出来是哪些字。最早我想写短篇小说，甚至长篇小说，但是我不太愿意用五四以来他们那种文字，他们的白话文，和他们在绍兴的家乡还是浙江富阳的家乡，或者在河南，或者他在西安，他讲话未必是那样，可是他写出来就是那个样子。后来我想怎么样才是一个现代中文的模样呢？最后东写西写就写成了一种好像叫文白夹杂。这里面有很多白话的歌词，我觉得写的很好，可是我写文章，我没法写成歌词的体，有一个40年代非常了不起的歌词家叫李俊青，一直到60年代初在香港还继续写歌词，很多好的歌词都出自他的手笔，可是是很白话的。

 他写歌词可以那么写，但是我写文章要收敛一点，所以就写成带一点点文言，也不知道怎么发展出来的。 讲到了苏州，大家来苏州玩几天，要不要去爬一次山，苏州郊外有一座小山，叫天池，这个山顶上有一两个凹槽，这个凹槽从天空看，好像是天上有一个池，小小的，在冬天的时候假如下过雪，有一年下了雪以后我们去玩，爬到它上面还有一点白色的，假如从天空看它有两块白色的亮光，这个天池它的大小刚好，也很适合去玩。

    苏州爬山有太多的小山可以爬，大家知不知道全世界被大家爬的最多的山是哪一座？其实中国人很多名山被大家爬的很多，可是世界的统计，有一种计算法，以前应该是日本的富士山，后来我看了一个美国的游记指南写作者，他说后来富士山通车以后，因为车几乎可以开到山顶，所以不能当它是世界上被爬的最多的山的第一名，就浮现了另外一座小山，在美国波斯顿郊外大概50分钟的车程，有一个摩南纳克山（音），有900多英尺，是世界上被爬的最多的山，它的形状是一个比较矮的，比较不积雪的，石头缝里面有很多松树的这样一个小型的富士山的样子，所以它被爬的很多。这个山下有一个小城，叫彼德保罗，有一个文学创作营，在1956年、1957年有一个中国很了不起的作家到那边上过两次，叫张爱玲，也在那个地方认识了他的美国先生。彼德保罗像村庄一样，有一个很有名的东西，它的野餐篮，有一个把手，上面盖子以后块布，掀开以后下面就是野餐的东西。

 这个小城跟这个摩南纳克山就构成了一个小旅游，苏州和常熟或者和无锡，甚至包括上海，可能再加一个阳澄湖的大闸蟹，有的人也串成一种玩法。讲回摩南纳克，在它的东面25分钟城有一个梭罗隐居的华尔腾城，这个山太有名了，梭罗当年也爬过，他的老师爱默生，张爱玲翻译过他的文集，爱默生也爬过。梭罗爬这个山就在山上露营一两天，这个山到了晚上非常冷，但是十九世纪的隐士有的时候可以过两天这样的生活。

 这个波士顿怎么玩呢？波士顿再好玩，大家也不能太贪心，只能挑六七个项目享受一下，现在到了苏州博物馆，贝聿铭设计的展馆也算是一个点，波斯顿美术馆也非常好，他们说在波士顿逛完以后，最好在那边吃一顿中饭，不要在大众的餐厅吃，更好的是到它的员工餐厅去吃，不是为了省钱，是员工餐厅有很多它的美术馆的会员、义工、朋友，还有他们接待的文化人，所以这些人在吃饭的时候，还常常在聊天，聊天的时候就互相赞美，你的围巾在哪里买的，很漂亮。他说我是在苏州买的。它就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并且也很不错，苏州博物馆它的咖啡部门做的咖啡，我前几个月刚好聊到这个咖啡就得罪了人，我说这个咖啡做的不行。美术馆的小吃部，或者它的咖啡，或者它的蛋糕，全世界都有一个趋势，就是都做的很精致，好像美术馆的礼品，常常会设计很好的笔记本一样。

    在京都郊外的Miho  Museum，是贝聿铭做苏州博物馆之前在亚洲做的一个项目，这个美术馆的蛋糕和它的中饭，也非常非常的精良。波斯顿跨过河到了剑桥，就是哈佛大学所在地。哈佛大学的哈佛广场在30年前是冰淇淋最好的地方，但是前几年我去就不行了。有一个冰淇淋的牌子叫ben跟jerry，在新英格兰创立，大概是1978年创立。1988年我刚好开车，波斯顿向北开到加拿大，中间经过了一个城，刚好是全城都在ben&jerry成立十周年，所以全城都在庆祝，所有的冰淇淋、冰棍全部免费，是一个冰淇淋的节一样。转眼又过了快30年，这是玩波士顿，是不是要吃冰淇淋，是不是要去波士顿美术馆的员工餐厅吃一顿饭，是不是要向西25分钟去看梭罗隐居的华尔腾湖，要不要再去看看张爱玲去参加的文学营，这些都可以。

    好像我们到了苏州要不要往外去哪里转一下，这一个一个的民宿散布在太湖的周边，将来一定是全世界很向往的。我常常在想，假如我要有一个月的时间，在太湖附近的古城古村休息一下，住下来，同时接待一些老朋友，他们可能也需要休息，可能在纽约拍电影的李安，他可能拍了一个很累的电影想要休息，他就说有没有地方可以躲起来？我说你到太湖边来，我们有几个地方，你哪几天在哪个地方，你就来看看湖景，欣赏那些有意思的石头。下面你可能要到江西看看老家，或者你要做一个采访。另外有些人常年都不休息的，都是在工作，梁文道，我说你要不要有几天来吃螃蟹，那几天我也在，有的会交集，有的可能交集很短，这样的活动也是很好的养老的活动，也可能是很文化感，很美学感的一种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