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17
在策划国际竹建筑双年展过程中,葛千涛提出了“场所精神,乡土建设”的主题,他希望参展建筑师以“在地”为研究对象,让竹建筑融入乡土,成为地形、地貌的延伸,成为具有内生长性的新空间。如今,一幢幢从乡土中生长出来的竹建筑,在形成乡村文化肌理的同时,也成就了建筑师对理想乡村的想象。
葛千涛,著名艺术家、策展人,用4年时间,在偏僻的山村里,创造了国际竹建筑双年展,这是让建筑师和竹文化、竹产业研究者为之震撼的大事。由12位来自8个国家的优秀建筑师共同打造了一个崭新的当代乡村。吸引了众多游客参观,这场永不落幕的双年展实现了葛老师在开幕致辞中所说的,让宝溪告诉世界。
走进乡村,走进人心
乡村是一个毫无抵抗力的空间,如同一张白纸,原始与脆弱并存。天穹之下,大地之上,在被边缘化的乡村中,建筑师如何挥墨勾勒、如何传情达意、如何用作品与人心碰撞,是一道难题。在葛老师看来,中国广袤的乡村将成为艺术家、建筑师践行思想最好的载体,“当我们用艺术方式介入乡土建设,考虑到乡村过于脆弱,从一开始我们就谨而慎之,在村头巷尾,我们将山上砍来的竹制作成村民看得懂的装置、看板、公共艺术,让村民从本质上了解支持我们的项目,村民们从开始的怀疑到参与建设,到共建魅力故乡,这个过程更坚定了我们由此需要,认真对待”,是他对乡建态度。
达·芬奇曾说过:“无论是强大的统治力,还是小小的支配力,只有支配本身的力量才是永恒的”。乡村的内在生长力,是一切发展的核心,但是长久以来,乡村的发展建设始终以城市为范本,城市化“景观”、“外来基因”的侵蚀,使乡村文化严重流失,在异化过程中形成无数碎片,这不符合乡村自身规律的,“杜绝千乡一面最好的方式,就是尊重在地的文化,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建设乡村”葛老师说道。
宝溪乡的艺术实践,即以村落为空间,“竹”为媒介,在国际视野下,以当代建筑的样式,表现乡村文化的多样性、丰富性、可能性,使城市与乡村产生文化上的链接与沟通。以此缩小城乡差别。“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建筑不仅仅是形式,建筑就是媒体,它承载的是文化,因此乡土建设的核心是人文”,葛老师说。
文化是有感染力的
以经济为生产力是城市的发展路径,对于乡村来说,以文化作为生产力,更能起到授人以渔的效果。葛老师在乡间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也同样是文化的力量,“我深信文化和艺术是乡村内在的生产力”。于是,预示着人文的竹建筑双年展应运而生。
由于“缺乏文化内涵与文化自信”,很多项目被自己扼杀在了摇篮里。文化的核心是凝聚力,影响力,由此,产生文化认同感,让人追随,因此,乡建的重要性在于“让当地人参与到项目中来”,这不是一句空话,葛老师和他的团队做到了,在参与建设过程中,“开启民智,村民们打开了他们的视野,建筑师们感受到了他们热情。”一场“落后”与“前卫”的碰撞,迸发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火花。这样的“沟通”是一场可复制的良性循环。
部分精彩对话:
新浪家居:近年来,国家一直在倡导建设美丽乡村,您在不断践行的过程中,对“乡村美学”有哪些深刻的理解?艺术介入乡村有哪些可行性?
葛千涛:在国际竹建筑双年展的项目建设过程中我提出了关于“在地”、“低技术”和“开启民智”的观点,也因为“在地”的四年建设践行过程中,我对中国乡土建设有了更深层面的认识,我认为中国乡土建设急需解决来自三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点,如何解决中国乡村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资料的转化与升级;
第二点,如何解决城乡间存在的二元结构问题,即如何弥合城乡间现存的文化鸿沟;
第三点,当代艺术设计如何介入乡土建设。
而解决上述问题,需要的是实践。竹建筑双年展以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融入村落,与历史交融、与场所对话形成了乡村新的驱动力,宝溪乡因此而觉醒,村民重新认识身边美好的事物,看到了希望与未来。
今天由“低技术”和“在地”材料构成的当代竹建筑,已演绎成为宝溪乡新的“场所精神”,一个与外部世界链接的窗口,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它在融入村落文脉的同时,也为艺术介入乡土建设提出了无限的可能性,我希望双年展的实践能为中国乡村的变革探索一条新的路径。
新浪家居:提到乡村很容易给人留下刻板印象,例如:落后、贫穷、闭塞等词汇。您长久以来致力于乡村的建设,如何用艺术重塑年轻人对乡村的认知?
葛千涛:我经常在国外旅行,意大利、西班牙、日本的小镇和村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保持完好的历史风貌及当代的生活方式总会给旅人带来历史上的穿越感,而中国乡村的现状,让人感到非常失望,城市化的“景观”、“外来基因”的侵蚀,使在地文化严重流失,乡村在异化的过程中形成无数碎片。
我们应该反思的是:为什么中国经济在高速发展下,乡村文化却日渐凋敝,我和好友建筑师杨旭经常会讨论这个话题,我们也在上海的周边进行过一系列乡土建设的尝试。有次他推荐给我一本书《再造魅力故乡》:“日本传统街区重生的故事”,此书的中心词汇是“社区营造”(Community Planning)。这本书让我看到了中国乡村“再造”的可能性,究竟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激活中国乡村,使其产生内生长力,得以重生,尤其是地处偏远山区的乡村,可以肯定的是文化复兴。
新浪家居:在城镇化的建设中,用美学、艺术改造乡村,是否过于理想化?如何把握艺术与商业之间的平衡?
葛千涛:竹建筑双年展就是以艺术名义介入到宝溪的乡土建设之中,进入后全球化时代,全球经济正在向创新经济转型,我深信艺术前线在乡村,双年展给宝溪乡带去的不仅仅是建设,更重要的是文化,在四年建造过程中宝溪乡所带来的改变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艺术人文介入乡村释放出的无限可能性:国际竹建筑双年展,让我们可以从经济角度重新审视艺术对社会,尤其对地处偏远乡村如何通过艺术激发出经济价值和活力。
2)双年展的“在地”性验证:从在地材料、在地参与,直到在地建筑,当创造力注入在地所形成的艺术生产力已成为了乡土文化经济复兴的实证,其影响力已成为缩小城乡差别作为个案的文化选择。
3)以“场所精神·乡土建设”为主题的竹建筑双年展在营造过程中充分尊重本土文化的基因,并以村落、环境、空间为本体,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在吸引了社会广泛关注的同时,也创造了艺术对地区经济发展的蓝图。
新浪家居:乡村的“落后”和艺术的“前卫”相遇,“落后”与“前卫”该如何相辅相生?
葛千涛:中国经济在狂飙突进过程中,乡村却在不断的凋敝,除了在经济上,城乡文化发展不均衡,导致乡村文化发展严重滞后,中国乡村长期以来在文化上一直被边缘化,这是事实,即使在一线城市周边的乡村,基本上鲜见剧院、美术馆、博物馆。在龙泉的街区,你可以看到无以数计的青瓷、宝剑、饮食店,但却见不到一家书店、画廊,在我往返四年的逗留期间也没有见过一场音乐会和艺术展,而整个龙泉也逃不脱千城一面的风貌,龙泉尚且如此,其乡村可想而知,这就是中国城乡二元结构的问题。近年来小镇、乡村建设成为了一种风尚,无数的建筑师、设计师开始介入这个广阔的天地,然而值得警觉的是,缺乏对“在地”研究、缺乏对“场所”敬畏,缺乏对乡土的热情,从而导致乡建带来新一轮的破坏。“全球化”正在将城市文化掏空,在其演绎下,城市“被标准化”的同时,又将这一套“生产线”搬到了乡村,于是,同质化成了我们仅存空间能识别到的两张“脸谱”,“同质化”的纽带将不同阶层的人联系在一起,他们将认同感建立在对历史不辨真伪的亲近感上,尤其在当下脆弱且缺乏“扺抗力”的乡村,急需探索一种多元的以文化复兴为基石的发展路径。
仅有形式解决不了问题的本质,形而上的设计并不能改变乡村的命运。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中国乡村需要的是驱动力和支点,驱动力来自于文化自信,支点源自本体。挖掘自身文化的基因形成支点,成为一种内生长力,产生文化自信,但这一切都需要启蒙,需要艺术家、建筑师、设计师以本体为源点,进行在地的研究,找到解决方案的路径,它涵盖了如何开启民智,如何激活“在地”的历史文化,当下与未来如何才能产生链接。
新浪家居:在重塑乡村的过程中,您和您的团队遇到过哪些困难?
葛千涛:原本国际竹建筑双年展这个项目计划两年完成,但在践行过程中,项目落地有许多难点,1.没有竹建筑规范,图纸无法进行深化设计;2.土地的性质;3.项目无法验收(消防问题);4.政府的资金也一直难以按时到位。
同时村民从开始怀疑到信任,并引项目为自豪。曾经,他们对竹的认知只是停留在自己过往的判断和经验里,认为竹只能做鸡、鸭、猪棚,只能成为篱笆,当他们参与到项目中,在共建中看到一处又一处自己种下的“种子”从泥土中慢慢生长出来的“果实”。你可以想象,这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乡土建设最好的方式就是重塑原住民对未来的信心与希望,我们之间的信任与认同就是建立在日常生活的交流与交互中,村民从项目中重新发现身边美好的东西,回忆我们共同走过的四年时光,十分感恩宝溪的乡亲,他们让我们虽身处异乡,却有了家的感觉。
我想类似这样的项目,将来必然会遇到跟我们相同的问题,如何解决?需要更多的人——各级政府、建筑师、规划院、制定规范的管理部门,根据不同地域发展需求制定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确保乡村建设探索、复兴的无限可能性,乡建之路漫漫,重要的是选择一条正确的路径!
新浪家居:您创造国际竹建筑双年展品牌,这个品牌的发展规划是怎样的?未来还会有哪些新动作?
葛千涛:双年展我觉得在宝溪应该连续做三届,我当时和政府签的合同就是三届,仅做一届,很难解决目前我们看到乡村存在的问题,乡土建设需要的是持续不断的在创新中发展,它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通过双年展吸引更多的有智慧的人介入其间。
中国的竹建筑、竹文化、竹产业需要更多的人介入、关注、推广。随着双年展的开幕和持续的发酵,近几年,全国各地政府联合高校相继发起了各种以竹命名的建造节或建造大赛,他们或多或少受到了国际竹建筑双年展的启发或影响。这说明概念是驱动力,它已经成为了一种现象。